各个电视剧版本的《聊斋》早已烂熟于心，而文言文的《聊斋志异》读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觉得格外有趣。相比白话的《红楼梦》，这一文一白，一短一长的两部著作，我更偏爱曲折离奇，充满志怪情节的《聊斋》。

近五百篇的短篇小说，成百上千位人鬼妖狐的丰富形象，奇异变幻的民间题材，讲诉了世间万物各种看似荒诞的故事……老舍曾评价《聊斋》说：“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聊斋志异》的艺术成就不必多说，单单是我浅浅读来这些看似复杂的故事，其中各式各样的人鬼妖狐也绝不会弄混淆。因为每个角色都个性鲜明，每段故事又生动经典，各不相同。

人有不同。虽说《聊斋》里的男主角多半是挑灯夜下却苦不得志的文弱书生，但这样的男性角色，蒲松龄先生也刻画出了不同的性格。有两位我印象十分深刻的“傻书生”：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孙子楚了，《阿宝》里这样描述他的“傻”：性迁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性格憨厚，口齿迟钝。别人骗他都信以为真。让妓女挑逗逼迫他，他都羞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汗珠直往下淌。一个憨厚、质朴、好欺负的老实书生形象跃然纸上。而面对爱情，孙子楚的傻更透露着一种痴情与坚定，阿宝告诉孙子楚“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的时候，孙子楚的“痴”则毅然断指，也正是这种坚定的痴情，阿宝才决定“以痴报痴，至以身殉”。痴情打动了阎王，成就了“一对千古情痴”；同样，还有《陆判》里的傻书生朱尔旦。“性豪放，然素钝，学虽笃，尚未知名。”他有幸被陆判换了一颗聪明的心得以考取功名，但却不满足此，还想给妻子换上一张漂亮的脸来满足身为男人的好色之心。于是便衍生了之后的 换头风波。两位书生，性格中都有些傻傻的成分，孙子楚傻人有傻福，虽傻但诚。相比之下，朱尔旦的人性更加复杂，也更现实；《钟生》里还有重孝的钟庆馀，听道士说中举后可能见不到母亲，他“闻之泣下，遂欲不试而归”，说道：“母死不见，且不可复为人，贵为卿相， 何加焉？”；另一“痴生”，就要属魂从知己的叶生了。他是一个地善良、待人诚恳、极重感情、性格温和的典型的书生。他性格的最大特点是“痴”，虽然热爱家乡，挂念妻儿，但因为对学业痴迷，竟忘了自己是已死之人，不仅让自己的学生中了举，而且自己也“竟领乡荐”。因为对朋友痴心，魂魄乘鹤到了北京。这说明叶生不仅心地善良还知恩图报，心存仁爱。人虽已死，却是有血有肉的美好形象……而带有悲剧和讽刺色彩的书生形象，我觉得非苦求功名却屡次被戏弄，可怜又可笑的王子安莫属了……

鬼狐相异。《聊斋》中最经典的女性形象就是各种“容色娟好”、“风致嫣然”的妖鬼狐媚了。可就算是这些鬼狐，也有各自鲜明的性格特征，或秀婉温柔或刚直不屈，或心思缜密或天真烂漫……首先是性格各异的鬼，她们不是恐怖片中的白衣黑发红指甲，而是一个个具有鲜活形象的角色：最经典一位女鬼莫过于聂小倩了。与其说她是鬼，实际上，从她身上能挖掘出更多的人性。虽身处黑暗，受压迫于恶鬼，但内心向往光明。受到宁生对她“放荡”的呵斥后，她更多的是感到羞愧和屈辱，说明她内心注重廉耻和尊严。到了宁家，为能一直陪伴宁生，找理由接近他，极力讨好宁母，把持家计……总总表现，都说明她聪慧过人，善解人意，积极乐观，隐忍。这样丰富的形象，也难怪被改编在众多影视作品中；还有两位，是我个人最爱的两只小鬼：小谢和秋容。两个天真的小鬼正好碰到不怕鬼的陶生，她们捉弄他，却不蛊惑他。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一个“翘一足，踹生腹，捋髭，批颊，大胆妄为”；一个“掩口匿笑，俏皮胆小”。一个“渐曲肱几上，观生读，既而掩生卷”，公开捣乱；一个“潜于脑后，交两手掩生目”。在蒲松龄笔下，这两只女鬼简直比人还要俏皮可爱，率真任性。活泼的要从纸上“跳出来”。当然，她们还不止于此，当陶生受到陷害，两只小鬼奋起抗争，虽有女性间的小嫉妒，但二鬼同心救人，妒念顿消。这两只，恐怕是世间最可爱勇敢的小鬼了。当然，也有不那么可爱的鬼，屡遭南三复抛弃的窦氏，死后怕是变成了厉鬼，不断报复着虚伪的负心汉……而蒲先生笔下的狐，也是各不相同。古代小说里，笑的最美的女子，非狐女婴宁莫属了，一见笑容可掬，二见含笑拈花而入，三见狂笑欲堕，她笑的烂漫肆意，这是发自内心最纯真无邪的笑容。但她并非“傻大姐”，“憨”只是聪慧的隐身衣。结尾，遭到王子服之母训斥的婴宁表示“正色，失不复笑”，这副被封建教条扼杀的最纯洁的笑容，令人痛憾；另一个爱笑的狐女，便是小翠。她的嫣然微笑，透露着无忧无虑的开朗性格，同痴儿元丰一起生活，小翠是“殊欢笑，不为嫌。”但她不仅好玩而且聪明干练，将公公的政敌整的一无是处。最值得称颂的是她对王元丰的爱情与恩情，知道元丰将娶他人为妻，为解丈夫相思之苦，将自己的容貌慢慢变成新娘，对元丰抚爱备至。这样一位善良可爱的狐仙，着实讨人喜爱。

爱情亦不同。在《聊斋》中，蒲松龄描绘了许多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但爱情之理在这些故事中又截然不同。《阿绣》里有两个阿绣，一个是民间少女，一个是狐仙。狐女阿绣心爱刘子固，而刘生只爱民女阿绣。狐女失落，但不嫉妒，没有心怀恨意，没有施以报复，反而是帮助刘子固和情敌阿绣建立起幸福美满的家庭。狐女阿绣追求民女阿绣那般美丽的容貌，最后她如愿以偿，不仅有人间少女的美貌，更有甚于人间少女的纯真善良之心。狐女的爱是无私奉献，是至善至美的体现：“爱汝者将至，宜与同归。”；有默默奉献的爱，也有主动争取，轰轰烈烈的爱。《鸦头》中，鸦头是个误落风尘的女子，邂逅王生的她“秋波频顾，眉目含情”，不甘沉沦的她，不断给王生暗示与鼓励。但命运坎坷，因妖术不敌鸨母被拘禁十八年之久“易一晨昏，如历年岁”，为了追求爱情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也是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了；甚至还有只追求精神恋爱的“柏拉图式爱情”。《娇娜》中，孔生与娇娜虽不能成夫妻，但娇娜遇生命危险时，孔生不惜以命救之。最后，娇娜搬到孔生家的“闲园”中，经常与孔生一起喝酒、下棋、聊天，却就是再也不谈男女情。但他们的精神恋爱，早已胜过了肌肤之亲……当然，也有悲剧的爱，《画皮》中，太原的王生，路遇美丽的妙龄女郎，立即迷上了她，还将她藏于自己的书斋中。妻子陈氏知道后，并不是生气愤怒，而是“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但王生不听，最后被这只披上美丽画皮的厉鬼挖了心脏，陈氏为了救王生，居然吞下了路边乞丐吐的痰，蒲松龄描绘到陈氏吞下痰的感受：“觉入喉中，硬如团絮，格格而下，停结胸间”我想，这般的屈辱，常人绝对难以忍受。而陈氏面对“出轨”的丈夫，做了这样的牺牲，如果说是真爱的力量，我不太赞同，因为真爱的前提，在我看来是要两情相悦，但陈氏的情况，考量下来，只能说她为爱在无私的付出着，承受着。她是古代人眼中的贤妻代表，但这种爱，我却难以为她感到欣慰。而这份爱值不值得，还得交给陈氏自己来判断，交给蒲松龄判断……上面说到我最爱的两只鬼，是小谢与秋容，而我最爱的爱情故事，也是《小谢和秋容》中的故事。两只小鬼，遇上狂妄书生。一个风流倜傥不怕鬼，一个天真烂漫捉弄人。开始，陶望三对两只小鬼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他并不怕鬼，也为二位姑娘动过心，只是怕与鬼共处会损了他的阳气，于是他对二鬼说：“相对丽质，宁独无情；但阴冥之气，中人必死。不乐与居者，行可耳；乐与居者，安可耳。如不见爱，何必玷两佳人？如果见爱，何必死一狂生？”这番话，感动了小谢与秋容，她们自此不甚虐弄之。当陶生遇险，两只小鬼拼命相救，陶生也不顾人鬼之别，动容到：“今日愿与卿死”，欲与同寝。而她们也不愿害了陶生，戚然曰：“向受开导，颇知义理，何忍以爱君者杀君乎？”执不可。与开始对比，此时两厢都有情有义，小谢与秋容也全消了妒念，二鬼最终得以还生为人，三人结为夫妇。虽说放到现今社会，她们的爱情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整篇故事，就是温馨的爱与付出，没有世俗的违和感。读起来甚至令人相当神往这种爱情，陶生爱二女，不怕“枉死一狂生”，也要与她们在一起，而二女爱陶生，不忍以爱君而杀君。而蒲松龄给了她们最好的结局，还魂做人，人鬼之间再无隔阂，可以轰轰烈烈的爱一场，也不枉一世了。

要说好书好故事，我偏爱《聊斋》，这位一生不得志的老先生，笔下的人鬼狐妖，笔下的爱恨情仇，笔下的天地人间，远远不止世人称颂的那般精彩奇异……

从蒲松龄坎坷苦闷的生平来看，有人说他鲜明的反封建反科举，对于这位不得志的老先生，我觉得他只是想要一个更完善公平的科举制度；有些说他追求婚姻自由、男女平等，我觉得他只是爱幻想和期待浪漫的爱情故事……有传闻说《聊斋》是蒲松龄在柳泉摆茶摊，请人喝茶讲故事，回到家加工写成，我觉得对一个“为糊口耘人田”的老先生而言不太可能。整篇《聊斋》或许更多的来自于蒲松龄的天马行空的想象，那些可爱善良的鬼狐，憨厚老实的书生，荡气回肠的爱情……之所以让人着迷，因为这些美好的品质与爱情不太现实。《聊斋》里还有许多其他较为黑暗，现实的篇目，我没有完全看完。因为我还是偏爱憧憬美好，想象奇艺的蒲松龄，而黑暗现实的部分，生活中已经很多了。午夜梦回，读几段妖鬼狐魅，时而沉迷鬼魅之姿，时而羡煞书生良缘。如若今生无幸，明朝再续《聊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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