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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读后感
12广告1班 侯凤萍 2012221102200016   编辑:admin 发布时间:2015年03月19日 00:00 点击量:

作者沈复生于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自感天厚佑之。但其实此衣冠子没有有把酒千金醉之酣欢,也没有高冠游街按辔徐行之荣禄,略略一文人,把浮生半世的欢愉惨恻都略略记下来,浅实之言盖不住浓浓的情感积涌。乐,趣,悲,愁,溢于言语之外,记乐趣令人莞尔,记悲愁直击得人心骨一泠。

士当有青云之志,当适时读书人的信仰即是借文为志达,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为生民立命,修身齐家治国,实现儒家理学双重指导下的人生追求。如果不受官场青睐,起码也要振笔为文、激浊扬清,像当时的桐城派文人。沈复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文不载道,亦不载志,乐佚山水,寄情放旷,写的都是一些难登高堂的艺文,工的也都是一些不成大器的玩意(书画、盆植、游历)。裴行俭相曰:“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我以为先器识,格物致知,再文艺,精神升华,即是士之志远。这样看来秉性自然、优游自在的沈复即使算不得是志远之士,也算是个三观正的良人。但可惜在文人皆仕的现实前,复之不事科举、不思习上、不成气候,深为其父所耻。衣冠之家出了这么个顽劣之子,实在是败坏门风。在狎妓和借贷的罪状为父知晓后,沈复的“罪行”得到清算,被逐出家门,接济再无。经济基础急剧坍缩,沈复和妻子从衣食无虞到自为生计,浪漫的性灵囿于萧散的现实,生活也从闲情乐趣转入了坎坷忧愁。但无论是在“不为稻粱谋”的衣冠门中,还是颠沛流离、潦倒无奈的后期,两人始终执子之手,相依相携。琴瑟和鸣二十三年,夫妻融洽,柔腻如一。

妻子陈芸与沈复是中表姻亲,青梅竹马,两小无嫌。芸娘和沈复的幸福婚姻生活首先建立在默契的价值追求之上。两人都远名利,尚性灵,看重平凡生活的琐碎幸福,良辰美景,不放轻越。芸娘的快慰就是与夫做一对“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的烟火神仙。不但不教夫婿觅封侯,更与其夫一起致力于那些莳花种草、煮酒衡文的“玩物之志”,不思习上。专就这先进独树的思想价值观就可以给她安一个反封建的伟大头衔了,宝黛的千载流芳处也即是他们能对抗整个阶级社会的趋名汲汲,安于自己精神追求:品诗文、伤感怀,神女襄王落花都有梦,就是不事科举不教礼禄。可是宝黛未曾有机会脱离家族的掌控结缘共事,沈复陈芸夫妻却是真真切切践实了的。

再者芸娘作为一个优质的婚姻伴侣,始终没有诟病丈夫的经济能力,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布衣钗裙、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甚至在失欢于翁姑的艰难后期,在难以忍受的贫寒颠沛、风雨晦明里,淡淡地与沈复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作为优质伴侣的另一半,沈复更是不吝着墨地叙写芸娘的贤淑。芸娘表字淑珍,本来还嫌极俗,但看后觉得再贴切不过了。芸娘有着一手的好厨艺,善治烹庖。寻常的瓜蔬鱼虾,一经她手,便有意外味。 还精于女红,芸娘少年时便做绣活贴补家用,沈复的帽袜也出自芸手,“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招待友朋,“拔钗沽酒,不动声色”,真是一派贤妻良母风范。

芸娘还动人的是她的纯良。修剪盆栽时,因为她 “惜枝连叶,不忍畅剪”,以致于栽无状貌,牺牲了盆植的观赏价值。在戈园玩赏的时候,痴憨的王二姑逢花必折,芸娘叱责她:“既无瓶养,又不簪戴,多折何为?!”正义凛然地惜护花草之命,在我看来实为壮举。芸本是一个虔敬多礼的闺秀女子,连伉俪情深的丈夫都常笑话她“迂拘”“腐儒”,这样高调的责骂口吻实在不是她的的常态,想来也是为花魂反唇一讥。红消香断有谁怜,与其葬花伤怀,不如防患于未然。

芸娘多礼是认为恭才会礼,如果内心有敬的话是不会外肆狂放的。这道出了千年来儒学礼教至上的实质,礼不是虚礼,而是恭敬在心的外放。即使我们今天可以像沈复那样批评腐儒多礼者“恭敬在心,不在虚文”“礼多必诈”,不可否认的是,有礼起码表现出了两点:对对方的恭敬尊重和自身的素质修养,而无礼者,只能说明自己佻达放肆而已。

另外芸娘还是一个精神世界丰饶的性情中人。例如阖家聚会点演戏剧《惨别》,芸娘却受不了其剧的悲惨伤怀一人避入房门,支颐独坐不快,真真是深于情者。芸娘认为佛手是香中君子,茉莉之香胁肩谄笑,是香中小人,但自己却喜用茉莉香,自认“我笑君子爱小人”。芸还喜食异味强烈的腐和卤瓜,遭夫君讽讥,自云“情之所钟,虽丑不嫌”。另沈父给芸定的罪项“结盟娼妓”“滥伍小人”也是出于其性情率真。在名利荣辱观裹挟人性者眼里,与娼同流,深以为耻;与妓为友,罪大恶极。沈陈夫妇却能看出船家女素云人颇不俗,雏妓憨园韵者美丽,与她们交游,与她们结伴,乐极,融融。不单妓者,他们与农妇、小贩、仆妪、奴儿...与各种身份各种阶级的人真挚识交,真是力透蛮横的封建历史微温着人性的光亮。

芸娘极惠敏,沈复赞夫人:“芸一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芸之颖慧在整本书里随处可见。比如芸娘为沈复的艺术生活贡献了众多良策:盆景经营,栩栩如生;活虫标本,姗姗可爱。以帘代栏法解决了家居问题,小做打算就把众议难定的对花热食假想变为现实,成功组织了一次酣畅快活的野营聚会。与其夫关于礼的辩论,对于食恶的解释,其襟怀,其才识,可令多少士子汗颜。恭礼、贤淑、惠敏、性情、精神独立、不趋俗流....难怪林语堂先生称芸娘是文学史上第一可爱的女子,看来并不是谬赞。

可惜贤德还好,才识、聪慧就是那个时代(理学治下)女子的畸态了,多余且可鄙。芸娘被公公误解以后,没有自白,理由是“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这里既有古代妇女的妇德问题,也有芸个人贤先于慧的价值判定。沈复为父所恶亦未辩解,也是父为子纲的价值先行。这里是不是该用封建愚孝作为切入进行批判呢?加上贯穿于整个沈复人生的仕与不仕的矛盾激战,封建疥瘤还是对这个至情有爱的故事下了毒手,筑造了整个沈氏夫妇情爱乌托邦发溃的蚁穴。芸娘没有剖白,沈复亦没有辩解,以致于后期公姆对于夫妇俩的误解弥深,终至被驱出门飘流零落、芸娘血疾崩发芳魂早逝的惨祸酿成。

还是回到书中乐趣快慰处,读来令人心暖神逸。记一事:芸娘还是闺中女儿时,给表弟兼未婚夫的沈复留藏了一碗粥以解沈之饥馋,被人发现后被哂笑打趣,耳面赤红,大窘避去。往后,芸见沈就避匿,恐贻人笑。少女芸的娇羞怯怯,不同于和羞走、青梅嗅的天真昵人态,更是羞涩里透着一丝似嗔非怨的严肃,绝胜于那些忸怩做作之态。

另一事:芸娘经不住丈夫怂恿女易男装去游庙观花照,两人以表兄弟之名掩人耳目,一开始还瞒天过海,芸娘忽趋彼路,碰到人家少妇,吓得马上脱帽翘足说:“我亦女子耳。”沈复是文学史上少有的叙写夫妻情的文人,写闺房之乐深情率真不显狎猬者更是寥寥。可贵的是《浮生》用字清净舒朗,写情深切雅致。沈只述一人,偏偏写却女性的万种美好;只写一对,偏偏描尽夫妻的万般情意。

可是月无长圆,伴着“恩爱夫妻不到头”的谶语,沈陈的夫妻情深竟“干造物忌”,在潦倒生计和炎凉现世的逼迫下,芸娘一灵缥缈,俶然长逝。至此陷入《浮生》织就的悲切愁肠里,心泠神寒,不忍卒读。沈陈夫妻情深意笃却中道相离,沈复一人独活在世,“当是时,孤灯一盏,举目无亲,两手空拳,寸心欲碎。”悲苦和愁闷重石一样袭来,才明白“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这看似浅薄的希冀有多么美好了。

文人墨客写亡妻悼文颇多,苏轼有《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元稹咏《离思》,纳兰容若写过众多悼亡妻词,文人士子每每等到阴阳长隔才念及妻子,斯人已逝,聊以自慰耳。沈复却说些“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的胡话,恩爱之初就视妻为“会心者”依依不舍,惜之珍之。震川先生还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之句,伤婉感人,情意隽永,最为人称道。人感其让时间有了度量,让思念变得可数,情真意切。但震川先生亦不能勉俗地称其妻为“吾妻”,沈复对于夫人独立人格的尊重简直狂甩封建思想两个时代。

以乐写哀,哀力倍增。《浮生》却是先乐后哀,或哀乐交织,令人无法不情切不动容。看完整书,人生的跌宕多舛和现实的苦涩哀愁如重石压胸般沉闷,久久萦怀不去。而历经重创之后的沈复还是摆脱了困苦,走出谷底的方式是自甘降格“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不知梦醒。茫茫沧海,落落寡交,终究还是与自己周旋。浮生若梦,悲欢几何,再悲再苦也是雪泥鸿爪,“事如春梦了无痕”耳。

 

只是,仿佛还见:

渡口,一船停摆。三白归来不见舟中人,急询舟子。待赶到芸娘身后,略缓一缓急态,轻拍一下芸娘肩口,嗔道:“罗衫汗透矣!”

日照河水晴波如滑笏,岸边,林木玉玉。